廖晓梅

　　刚下班回家进门，母亲就急匆匆从卧室出来，捧着手机让我杀毒。原来她看的小视频中正在闪动着“清理病毒”的弹框，我告诉她这是杀毒软件为了做推广在诱导她下载。她半信半疑。用手机管家给她测了一遍，她看到“100”分才放下心来。
　　我扫了一眼她手机主屏，发现又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APP，在此之前我已经多次清理过她手机上的软件，也在手机上设置了很多拦截，但过一段时间总会又多出很多，她自己也莫名其妙。我只得提醒她，遇到有些东西别乱点，避免上当受骗！她常常不耐烦地说，我又不傻，我知道。
　　前段时间她一人住在老家，有一次和我打电话开心地说，要和几个要好的老姐妹去一日游，去哪她不知道，只说团费很便宜，不光去游玩，还管饭、发纪念品。我觉得不靠谱，劝她别去了，她说她看情况，第二天还是去了。
　　那个团带着她们去了桃花早已谢了的桃花园，然后就把她们集中起来听课。她说，组织者让大家把口袋里的现金拿出来晒一晒、比一比，然后以发礼品为由把现金收走，最后通过销售菜刀、驼奶粉、保健品……把收走的现金变成合理合法的销售收入。母亲得意地说，她只拿出了20元，人家看不上。
　　我后来才知道，当她听到对方介绍“万能”的驼奶粉时心动了，把藏起来的一百元还是拿了出来。我还从和她同去的阿姨口中得知，那天午饭安排得很晚，母亲低血糖犯了，差点晕倒，要不是一颗糖救急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　　其实母亲血糖很高，每顿饭前都要注射胰岛素，一天挨四针。有一次她对我说，手机上说有个降糖贴很管用，贴一贴血糖就降下来了。我问手机上哪里说的，她说视频里边一个大医院的医生说的，医生还说一般人他不告诉，只有运气好的人才能刷到他的视频……
　　某日她兴冲冲提出来一袋东西，让我看看是什么？我闻了闻，不就是茉莉花吗？她说是石斛花，手机上说石斛花可以降糖。嗯，我也相信石斛花有辅助降糖的作用，可是花了一百元买回来的只是二两发黄的茉莉啊。
　　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她对“手机上说”坚信不疑。她说“手机上说今年你这个属相要开始交好运了”，她说“手机上说今年三百分就能上‘985’‘211’了”，她说“手机上说哪里哪里又地震了死了几百人”……她急于把她在手机上看到的、听到的与我第一时间分享，我有时候会很不耐烦地打断她，有时候会耐心告诉她“手机上说”不一定就是真实和正确的，现在的大数据为了迎合你，会推荐你喜欢和相信的，自己要去辨别。
　　我说了，她也听不进去多少。过不了多久，就会听见她的手机传来声音：恶婆婆、不孝儿女、刁亲家……不是你欺负我，就是我整治你，一两分钟的视频把人性的丑恶极致放大，剧情夸张狗血又聒噪，最后总有大反转和严重打脸的桥段。她看得身临其境，常常为剧中好人抱打不平，又恨不得自己亲手去撕了恶人。
　　以前每天午饭后，她总喜欢和女儿抢电视看。那个时间段，有一电视台会现场讲解正在进行的扑克牌游戏“挖坑”，她有空就收看。三个人的牌对观众是公开的，她一人看三家牌，我也搞不懂她站哪一方，只知道她看谁出错牌了，气得把大腿拍得啪啪响，“这个笨蛋，这么好的牌可惜啊可惜啊！”
　　她以前也特别喜欢在手机上玩一种“消消乐”的小游戏，玩的时候她要把游戏音乐开到最大，我在旁边经常听到消除碰撞时非常炸裂的特效音，知道母亲做了一次又一次的通关勇士。有一次我心血来潮也玩了一把，发现母亲居然在藤蔓顶端，是通关的那种高度。
　　我好怀念那时候每天看别人挖坑和玩小游戏的母亲，我天天建议她玩玩小游戏，锻炼锻炼思维。但是有什么办法呢？她很快又被短视频吸引。现在的网络厉害，能精准推送，更能从平日浏览习惯中推断出个人的喜好，想看什么就能看到什么……从小学生到老年人，一旦拿上手机，便陷入其中不可自拔。就连我自己，也常常在各种卖花卖草的直播间蹲守得忘记时间。
　　前几天母亲没按医嘱打胰岛素，我知道后，气得和她大吵。她说，你看你管得宽的和某个女明星一样，手机上说她离婚就是因为太歪了……又是手机上说！
　　母女没有隔夜仇，虽然吵得厉害，第二天就云淡风轻了。她坐我旁边，手机里又响起了：刷到我这个视频的美女，你身上一定有几个特点：一、你比同龄人年轻，二、你很自律……如果你觉得我说得对的话请给我点个小爱心吧！
　　我无奈摇摇头——罢了，玩就玩吧！比起很多老年人，母亲已经好太多了，至少她目前生活能够自理，还可以随心所欲玩手机，期间没有上当受骗，也没有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损失。但是为了她的健康，也不能由着她无节制地玩，与其让她整日相信“手机上说”，还不如想办法让她减少玩手机的时间。我能做到的就是多陪伴，多和她说说话，分散手机对她的诱惑力；多和她讲讲手机上常见的骗局和套路，谨防上当受骗；多带她去户外走一走，让阳光和空气多滋养她的身体和大脑。我给她说，我喜欢一款用钩针钩的手机包，想请她给我做一个。
　　这几天我看她午饭后就低着头坐在窗台前，我以为她又在玩手机，走近一看原来是在钩包包，我没吭声，悄悄走开了。晚上临睡前，微信提示母亲给某个视频点赞了，我好奇地点开，视频内容是：给你的儿女接福了，谁接谁灵，点个小红心就接到了……不管手机上怎么说，母亲就是母亲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