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大丽

　　回来过端午节的二妹，只呆了一天就回去了。二妹所嫁的周至县是猕猴桃的产地，家家户户都以猕猴桃为重要的经济作物。二伯母说她很忙，家里猕猴桃园子里每天都有要干的活，先是打叶芽，再是疏花、授粉、疏果、浇水、施肥……在地里刨食有时候竟比养孩子还要精心，你误它一时它就误你一季，事无巨细，样样都不敢有一点怠慢。
　　二妹命运多舛，生活就靠一双手强撑着，对土地更是分外用心。伯母说这个季节天亮早，她每天四点下地干两小时活，六点去工地给人家做早饭，而后再送孩子去幼儿园，晚饭做了接孩子，抢天黑前还能在地里干一阵活，每日都忙得两头不见天。趁着端午工地放假回来看看父母，住一天就得赶回去，工地和园子里的活都耽误不起。她前脚刚走就有重要亲戚病逝了，说是请不到假就没能回来，想必也是怕自己这边一走，人家工人饭没得吃不就得找别人替下来，她就丢了那份工作。这么重要的事她没回来，虽礼仪人情上确实有些说不过去，但是这生活的苦压着，也是无可奈何。
　　二妹家的猕猴桃园子我从来没去看过，毕竟不会开车的人去趟百多公里外的周至不算容易。不过她种的猕猴桃我年年都能吃上。二妹是个重情的人，每到猕猴桃成熟就挑好的，给长辈们各家一箱快递回来。她种的猕猴桃，汁多味美，甜中有酸，酸后又甜，和想着她的辛苦不易就涌上心头的滋味一样。其实很想说让她不要寄了，佛坪也是出猕猴桃的地方，想吃了上山就能摘到。虽说她自家种的，几箱也卖不了多少钱，但是快递费总是要的吧，功夫总是要的吧。
　　对于把她遭磨的千疮百孔的生活，作为普通农村的娘家人，自家生活都是勉强过活，谁也没能给她真正的有用的援助，谁又不是对于她的馈赠心下惭愧呢。可是她也是一片真心，想让老人家们吃到自己种的果子，是孝心也是一种自豪，不要寄的话，留在我心里就没说出来。
　　我们佛坪人把猕猴桃叫杨桃，或者是羊桃，也有说是洋桃，其实yang只是个读音。它不是生在杨树上，也不是羊可以吃上的，更不是西洋的舶来品，所以几个yang字都不确切。关中人叫的就比较有根据，叫它“毛桃”，有毛的桃儿，这也和它的学名猕猴桃很意近 。有人说是因为这桃儿长着一身猕猴一样的绒毛，也有人说是因为这桃儿猕猴爱食所以叫了毛桃或猕猴桃。而我们佛坪人就那么没来由地叫它杨桃。
　　杨桃算不得桃，和白桃、红桃、黄桃、油桃、蟠桃都不像，更毫无血亲。这些桃都是高大的乔木，而杨桃却是多年生的藤本植物，攀援如葡萄。果子除了形上略微有些桃状，果肉柔软多汁，只能算是浆果，内无核，只有细密如芥的种子。杨桃藤子似乎知道自己的果子甘酸可口，不愿沦落为蠢俗的四脚动物的腹中之物，往往就爬上一棵棵高树，借它们把果子挂在半空，专等高天的鸟雀把它们的种子带向更远的地方，算是个身为下贱却不甘堕落的好强者。
　　可惜再怎么高也还是成了四肢轻巧灵便的猕猴们的口中食。也还有想吃它的人，不惜砍了树也得把它们送进腹中，往往就殃及池鱼——一个杨桃架就害了一棵或者几棵树。被砍的树来年再也活不过来，可这杨桃藤子来年新芽自会去攀别的树木，仍然高高地挂一树果子，等那个可以把它们带到远方的鸟雀。
　　杨桃味道好却不耐储存，软透了就要及时吃，不然就色败味变了。在吃上面，人是最有智慧的，在没有冷库没有果脯加工的年代，人们把猕猴桃洗去绒毛晾干水汽，装坛加蜂蜜腌制发酵数日，待酒香四溢时，滤去渣滓就得到了颜色碧绿的猕猴桃酒，气味浓郁醇香，口感甘美清冽。小时候一到杨桃成熟的季节，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做杨桃酒。在食物匮乏的年代，杨桃酒就是人们寡淡饮食里的那一点挑拨味觉的尤物。小的时候还听说，由我们佛坪县酒厂生产的猕猴桃酒还在人民大会堂参展过。家乡这丑乎乎的杨桃果子竟然去到那么神圣的地方，这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上可真是无上的光荣呢。
　　杨桃不单果子上有猕猴样的绒毛，连藤蔓和叶片上也都是细细密密的绒毛，初春里软绒绒的，待果子成型后那些绒毛就老成扎人的细刺了，被扎的皮肤说不上疼，但也痒麻不适，这也算是它们柔弱的自卫吧。就像二妹在苦难生活中的倔强一样，总要生出些刺人的个性，来保护自己的自尊，可那些刺也使她拒绝了多少真心的帮助。
　　杨桃果子叶子不好看，花儿却是漂亮的。农历四月中上旬开花，五片乳白的花瓣子和梨花还有些神似，却要厚实得多，想必那一心登高的泼劲自不屑那些娇弱之态。也不似梨花白得清高无人间气。杨桃花初为不怕尘染的乳白色，它虽皮实素朴香气却馥郁持久，花开时蜂蝶日日如痴若狂。授粉后白花就转为熟黄色再转褐色，雄花枯萎雌花珠胎膨大孕果。杨桃果子性急，五月花才落尽，八月中秋就熟得甜香软烂了。
　　二妹家人工培植的杨桃熟得更早些，七月底就上市了。一晃又是二妹家杨桃成熟的季节了。想让她的杨桃不要结得太多，丰收的季节就是人日夜不休的时节。又想让她的杨桃果子压满藤架，累得所值才是劳动的意义，也才是劳动的价值吧。